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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打〉 「喂、你喝太多了……」 「不要管我!我沒醉!」 從羽鳥手中搶過酒杯,大畑咕嚕咕嚕把杯子裡的液體一口氣喝下肚。 「還不夠!再來再來!今天我要喝到盡興為止!」 無法阻止發酒瘋大吵大鬧的大畑,羽鳥只能無奈地拿出手機,撥了通如果可以的話他絕對不想撥的號碼。 * 「真是悽慘啊。」 佐倉山看著手抱酒瓶蜷曲在高級沙發上的大畑,一邊喃喃自語。平時柔順的黑髮此時竟有幾分毛躁,散亂在還來不及脫掉的白色長袍上,看得出來是剛下班急急忙忙從醫院趕過來。 「快點把他帶走,我快受不了了。」 「今天多少錢?」 佐倉山從口袋裡掏出錢包,準備把帳單付清時,大畑突然從沙發上跳起來,一手拍掉佐倉山手上的錢包。 「滾,不需要你付!」 「不然你有錢付嗎?點我的台很貴喔。」 「沒有……」大畑不悅地噘起嘴,「我可以留下來打工啊!調色盤和畫筆我都可以洗得很乾淨,洗碗一定也可以……」 佐倉山嘆了口氣,揉了揉揪成一團的眉心。 「不要鬧了,快點跟我回家。」 「不要!我不要回去!」 「你不回家能去哪裡?」 「對啊,我能去哪裡?」大畑冷笑,「哪像你,有錢有才華有家世有人脈,我呢?我只有畫和你而已。哪天你膩了把我一腳踢出門,我還不是只能跟那些賣不出去的破畫相依為命……反正結果都一樣,不如我現在就立刻……」 話還沒說完,佐倉山粗暴地把大畑拉進懷裡,堵住他方才因憤怒和悲傷而顫抖的嘴唇。 狂野而繾綣的吻持續了很長的時間,直到兩人之間的氧氣全部被抽乾,佐倉山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其實我很想把你和你的畫關在家裡,只屬於我一個人。但我不能這麼自私,你的畫是這個世界的寶藏。」佐倉山抱著眼眶泛紅喘著氣的大畑,一字一句堅定地說,「大畑的畫總有一天會被所有人欣賞。相信我,天才佐倉山的眼光永遠不會有錯。」 「佐倉山さん……」 「我不會放你走的,就算是你想走也一樣。」 佐倉山低沉富磁性的聲音親吻著大畑的耳膜,與其說是戀人的絮語、更像是惡魔邪魅的低語。 * 「今天辛苦了。」 揹起大鬧一番後沉沉睡去的大畑,佐倉山點頭向羽鳥致謝。 「你真的該好好感謝我。嘛,當成賣你人情也不壞。」羽鳥隨手又開了一瓶香檳酒,漫不經心地說,「不過,你真的覺得他的畫會賣嗎?」 佐倉山聽了羽鳥的問題淡淡一笑,用充滿愛憐的眼神回過頭望了望背後以規律的頻率呼吸的大畑。 「如果我錯了,就只能一輩子負起給他希望的責任囉。」 「哇喔,恐怖死了。」羽鳥咋舌,「就我遇過這麼多人的經驗來說,你是最危險的那種。」 假裝沒有聽到羽鳥的話,佐倉山沒有多作回應,便揹著大畑離開了。 〈絵の名前〉 鮮豔的紅。 落在整片和煦的橙黃色之間,顯眼而不刺眼,那麼乾淨、明亮、溫暖。 * 佐倉山醒來的時候發現夕陽透過了半開的窗戶照在他臉上。他掙扎著坐起身,油畫顏料的味道隨著逐漸清醒的嗅覺而濃厚了起來。 整夜沒睡的他離開醫院後直接來到這裡,用盡最後力氣對大畑說了句「我睡一下」便倒在沙發床上昏睡到現在。沙發床當初是他硬要擺的,大畑總嫌棄它佔空間──事實上他使用沙發床的頻率確實比大畑高出很多,大畑在這間畫室裡的時間多半都坐在畫架前面。喂喂、我幫你找了這麼好的地點,租金和家具錢也一併全包了,你連個沙發都不給我放嗎?直到他這麼說大畑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退讓,噘著嘴看著他指揮搬家工人把沙發抬進來。 他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好像把大畑當成小狗之類的寵物養在這裡,有股莫名罪惡感油然而生。大畑倒是無所謂,手插著腰嚷嚷著這才不是包養,是投資!我的才華絕對足夠回報! 他看上的當然是才華,但也不單純只是才華。 打了個哈欠,佐倉山緩緩站起來,活動一下因為不良睡姿而僵硬的筋骨後,他開始四處張望尋找熟悉的毛茸茸的銀灰色身影。 畫室空間不大,他很快就見到了想見的人。大畑難得沒有拿著畫筆,而是把十幾幅完成的畫作攤開鋪在地板上,自己盤腿坐著一副傷腦筋的樣子。 「你在做什麼?」佐倉山從背後伸出手,輕輕滑過大畑的腰間把他抱在懷裡。 「嚇我一跳,你醒了啊。」突然被觸碰的大畑微微震了一下,「我在挑要送去參加比賽的畫。」 「嗯……」他順勢把頭埋在大畑的肩膀和脖子中間,偷偷深吸了一口氣,對方身上那股陽光曬過顏料的味道比任何昂貴的菸草都還要讓他上癮。「要我幫忙嗎?」 「算了吧!你才不懂藝術咧。」 「不懂藝術又怎麼會贊助你?我看看、這幅就不錯啊。」他側頭親吻大畑蓬鬆的髮絲,手指指向其中一幅由無數個灰色圓圈和黑色的線組成的畫,「這在畫什麼?」 「要藝術家解釋自己的作品真是件無趣又失禮的事。嘛不過我今天心情好,講給你聽也不是不行。」大畑清了清喉嚨,「這幅的主題是搖滾!我試著在畫裡表現搖滾樂衝破體制反抗不講理的社會的精神。怎麼樣,搖滾樂和我的畫很搭吧!如果有天能辦個人畫展,我才不要假惺惺的放什麼古典音樂或輕音樂呢!一定全程都放搖滾樂,啊啊,找個樂團來現場伴奏也很不錯!」 聽大畑滔滔不絕興奮地講著,他心裡十分感慨。他認為這些被別人評價「看不懂」、「不知道在亂畫什麼」的畫作比任何展在美術館裡的昂貴作品都還要珍貴且真誠。大畑能看透事物的本質,拆解虛假的外觀並描繪其真實的樣貌,讓觀者感受到直擊靈魂的情感與生命力,他當初便是被這點深深吸引。大畑擁有的才能是其他人不能望其項背的,他甚至覺得不能理解大畑的這個世界才是錯得徹底的一方。 眼神快速掃過所有畫作,突然他餘光瞄到房間的角落有一幅彷彿被遺忘的畫,背對著他們獨自靠在牆邊。 「嗯?那裡還有畫欸?」 「啊!那個不要……」 他起身走向角落的畫,大畑想阻止他但已經來不及。 那是一幅以黃色和橘色為基底的畫作,明亮的顏色大面積的鋪開在畫布上。與其他畫不同,色調非常溫暖,是大畑平常鮮少使用的顏色和筆觸。畫中間有一圈紅色,在一片澄黃中突現出來,彷彿被溫柔襯著的主角,光是看著整個心都平靜了下來。 「欸~很不錯嘛,我很喜歡。」他讚嘆,「這幅的主題是什麼?」 「這幅跟其他比起來一點也不有趣,不要問了。」 大畑滿臉通紅,把畫從他手中搶過來,詭異的反應更加勾起他的好奇心。 「沒關係說說看啊。」 「蛤我才不要告訴你!大畑大人的創作理念訪談時間已經結束了!」 大畑急急忙忙掉頭,不理會他作勢忙碌地收拾起地上的畫作。 「什麼啊這麼神秘,你越不講我就越想知道了~」 利用身高優勢他一把架住大畑,往胳肢窩猛烈地搔癢,怕癢的大畑邊哀號邊閃躲,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好啦、好啦!……我說就是了!快放開我!」 得逞的他愉快地放開手,大畑一邊揉著自己的腰一邊委屈地瞪著他。 「……佐倉山さん。」 「嗯?」 「佐倉山さん!這幅畫是『佐倉山さん』!」 大畑的回答讓他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欸……我看起來是這樣?」 「我怎麼知道啊!我只負責把看到的東西畫出來而已啊!」 撂下這句話,大畑氣呼呼表示今天再也不回答任何問題了。他忍不住呵呵地笑出聲,再次把大畑攬進懷裡。 「乖,不要生氣嘛~讓我問最後一個問題?不然再搔你癢喔。」 「煩死了!要問快問!」 「這幅畫可以給我嗎?」 大畑回答得理所當然,彷彿他問的是一個連思考都不需要的問題。 「要就拿去,我的畫全部都是你的。」 一絲不苟沒有半點皺褶的白袍、手術房強烈到讓人暈眩的照明光、俱樂部裡紙醉金迷的霓虹彩球。在遇到大畑之前,他的生活只有這幾種顏色。 曾經如此殘破不堪的自己,在大畑眼裡竟是這麼柔和的顏色嗎。 他瞇起眼睛,露出了和畫的色調同樣溫暖的表情。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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